北宋開寶年間,汴梁城南三十裡外有一家趙姓人家,家主喚作趙泰,年近四十生了一子,為其取名明遠,望他清朗曠遠,意正心善。
趙泰老來得子,雖然疼愛,卻不寵溺。時常教導趙明遠道:「我兒當知人生于世間,乃是受命于天,立命于地,而後成名于人。故而當知 ‘天不欺良善之輩,地難容兇惡之徒,行而當意正心善,終而有天地相佑!’,無論來日你做什麼,都要記住這些。」
趙泰如此說,也是如此做。以身作則,身體力行。
趙家雖不富裕,但無論是周邊鄰裡,還是過往行人,但凡有難者,趙泰必定竭力幫扶。坊間百姓提起趙泰,都會說一聲:「趙老爺子那是個好人。」
只是天意弄人,趙明遠七八歲的時候,母親馮氏染了重病,沒半年功夫便去世了。父子二人痛心不已,安葬了馮氏之後,自此兩人相依為命。
這一年寒冬,一日晚間趙泰外出歸來時見門前路邊臥倒一個衣著破爛的書生,慌忙喊來兒子,兩人將這書生攙扶到房中,燒水做飯,又請了郎中診治抓藥,足足過了半月有餘,這書生才好轉起來。
這半月相處以來,趙明遠和書生也成了朋友,知他叫寇青田,也是家境貧寒之人,此去汴梁乃是趕考,不曾想路遇匪人,險遭喪命。一路逃到此處,饑餓寒冷加上驚嚇才昏倒在路邊。
這幾日寇青田也曾聽到趙泰說 「天不欺良善之輩,地難容兇惡之徒,行而當意正心善,終而有天地相佑!」,對趙老爺子讚歎不已。
又過了幾日,寇青田身體恢復,念及科考之事便和趙家父子二人作別。此去汴梁已是很近,趙泰為他準備了乾糧,又湊了一些銀錢給他。寇青田話不多說,臨行之際卻跪在地上【啪☆啪】磕頭,而後轉身離去。
趙明遠道:「我這兄長,照顧他半月有餘,臨行竟然連謝都不說一聲。」
趙泰望著他背影歎道:「恩在行而不再言,他寡言少語,卻心中有堅,他日必定能有作為。」而後又對趙明遠道:「我兒切勿亂想,施恩不可圖人回報,來日做事也是如此,你行一善救一人,所救之人必為你所行而感,此人日後若受你感動而善行,此才是回報,乃是大善!」
趙明遠點頭稱是,他如今在府衙中是一個捕快,終日所為都如此,不敢有絲毫仗勢欺人之舉。
父子二人如此善行,可誰想到一晚,趙家突然起了大火,險些將父子二人葬身其中。
一:老父行善一生遭縱火,小子性情大變成惡吏
趙家父子二人靠著一口大水缸從火裡逃生,是不幸中的萬幸。然而雖然逃了出來,但是趙老爺子經此一事,立刻就生了大病,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兒子趙明遠請了假在家寸步不離地照顧老父親,只是可惜,老父親終究是年邁了,郎中請了不知多少,湯藥也不知吃了多少,終究不見好轉,一日比一日病重,眼見就要不行了。
趙明遠心痛不已,他自幼喪母,是老父親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含辛茹苦二十多年,自己剛剛才有個好差事,準備孝順老父親時,卻不曾想無緣無故的起了一場大火,家中一切化為灰燼尚不要緊,怕的就是老父親恐怕這一次難以撐住。
眼見藥石無用,趙明遠跑到城南普照寺廟裡焚香許願道:「佛祖明鑒,我父親一生行善積德,從無惡行,現今遭遇大火身患重疾,求佛祖保佑我父能過了此劫。我趙明遠願折壽二十年換我父親得享晚年,此後一生不殺生、不妄語、不偷盜、不邪淫、不飲酒。若我父能好轉,來日我當為佛重塑金身,一日三叩首,早晚一爐香。」
天可憐見,趙明遠雖然心誠,然而趙老爺子的病情依舊未有好轉。
這一日趙老爺子將趙明遠喊到床前,望望滿院的殘磚碎瓦歎息一聲道:「兒啊,莫傷心,房子塌了可以再蓋,院牆倒了可以再建。為父這一輩子到頭來也沒有什麼留給你的,他日為父走後,我兒當記得每個人都是‘受命于天,立命于地,而成名于人’,人活一世,本就是一場修煉,我兒當要切記天不欺良善之人,地難容兇惡之徒,行而當意正心善,終而有天地相佑!」
趙老爺子說罷悵然長逝,趙明遠跪在床前泣不成聲,這些話老父親自小便教給他,一生之中更是身體力行,無論是周邊鄰居,還是過往路人,但凡有人前來求助,趙老爺子無不應從。
都說善惡有報,老父親一生之中盡是行善,為何偏偏落得個如此下場。而且那一晚大火起得蹊蹺,燃得又急又快,兩人于睡夢之中發現之時已經是火勢蔓延,絕非像是偶然。
趙明遠一直都覺得有所古怪,只是連日來一直在照顧老父親,未來的分得出閒暇。等安葬完老父親之後,辦了喪事之後,趙明遠這才又想起來此事來,心中更是覺得奇怪。
那一日他剛與同僚辦了一件案子,晚間與同僚一同喝了酒,又帶了一些燒雞和老酒回去老父同飲,兩人喝了酒便睡下了。
誰知等到醒來時已是大火蔓延。連忙背起老父就往外闖,誰想幾次三番都未能沖出去,還好趙明遠機智,見房中有一大水缸,便將水缸反過來扣住,又將棉被潑濕了蓋在上面,兩人頂著水缸棉被往外沖去。
誰知剛到門口,便被房梁砸中,兩人險些被砸暈過去,好在上面還有濕棉被阻擋,兩人這才躲過一劫。
趙明遠回想起來此事終是覺得奇怪,一是那晚火來起得太過兇猛,二是那晚二人雖然飲了酒,但不至于酣睡如此程度,燒到那種程度都才知覺,這絕對不正常。
坊間也有傳聞,說趙家起火十有八九可能是人為縱火,起因是趙明遠在辦案時得罪了人。
但是一場大火燒過,什麼也沒有了,趙明遠雖是衙役,也沒有他法。可是老父走後,他卻性情大變。
不管是意外,還是人為縱火,趙明遠都心有不甘,父親一生行善,自己這幾年盡職盡責守護一方,卻不曾想落了個如此下場。
什麼行善積德,什麼造福一方,好人不得好報,還做什麼好人!
這一日趙明遠來到普照寺,指著佛像大罵道:「什麼菩薩佛祖,還都不是泥胎,既護佑不了好人,又行不了善事,拜你何用!」
罵完之後,以石砸之。登時將佛像頭砸落一角,望之猙獰可怖。
寺中老僧見了連忙阻止,趙明遠正怒,一手將老僧推搡在地,又指著老僧罵道:「我今日便砸了佛像,看他又能奈我何。」
說罷拂袖而去,廟裡其他香客都不由得驚駭起來。而趙明遠卻不知今日砸了佛像,來日險遭了殺身大禍。
自此之後,趙明遠與往日大相徑庭。
辦案之時,宛若兇神惡煞,催糧之際,更是粗魯無禮。
但凡過往之處,可謂是雞犬不寧,對待鄉鄰百姓從來都是又打又罵,任是誰人見了都是躲得遠遠的。
如此過了半年時間,趙明遠便成了遠近聞名的惡吏。而此時的趙明遠也靠著惡行,斂了不少銀子,準備將自家的房屋重新翻蓋。
鄉間百姓對他的態度也突然改變,人前不敢說,背後紛紛議論他家昔日大火,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他作為不端所致。更有人對之恨之入骨,詛咒他怎麼不在昔日大火之中燒死。
此言傳到趙明遠耳朵中,令他更是惱怒,將傳聞之人找了藉口一一鎖拿,不是被嚴刑拷打一番,就是被敲詐勒索許多銀兩。
如此一來,趙明遠的惡吏之名更勝了許多。方圓數十裡內,任是誰人也不會接近他,但是他卻在辦案之時常常到別人家又吃又喝,臨行又拿,吃喝必有酒肉,臨行必拿銀兩。
都說「六扇門中好修行」,身為衙役比其他人做起好事來容易得多,有時高抬貴手可能就會拯救一條性命,有時稍微仔細一些,就能少判一樁冤假錯案。
但是六扇門中也多惡人,如趙明遠這樣的仗勢欺人、作福作威之人更是不計其數,曾經的屠狼少年,而今成了惡狼。
趙明遠種種行徑雖然不得百姓心,卻讓同僚感到欣慰,昔日間他是「異類」,而今與他們同流合污,自然讓這些同僚欣慰。
二:見幼崽待哺,心生善念:酩酊大醉時,母雞托夢
這一日,趙明遠正在院中監工施建房屋,不經意間在一個角落磚瓦之下翻出一物,他撿起來一看卻是一個陰陽玉佩。趙明遠皺皺眉頭,這玉佩是名貴之物,絕非自家所有。而他似乎什麼時候見過,但是一時想不起來。
正在想時,門口突然有人叫喊他。趙明遠回頭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同僚張五常,便將玉佩收在懷中迎了上去。
張五常看了一眼正在施工的眾人,點了點頭,對趙明遠說道:「老趙,新房總比舊房好,用不了幾天就能住上新房了,到時候再娶兩個媳婦,嘿嘿,就更美滿了。」
趙明遠也嘿嘿笑了兩聲,說道:「再美滿又哪比得了張五哥,知縣大人是你妻兄,你家中有屋有地有嬌妻,來日早晚高升,到時莫忘了提攜小弟。」
張五常拍拍他肩頭說道:「那是當然,這半年你幹得不錯,知縣大人沒少誇你。早兩年你要是跟著我也這樣,早就家財萬貫了,誰讓你非要做什麼善事,圖什麼剛正不阿。兄弟啊,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逍遙快活,你管得了那些窮酸嗎?看你老父親一生行善積德的,到最後不還是……兄弟以後要識大局知時務,切莫要像以前那樣與我對著幹了。」
趙明遠點頭稱是,問張五常此來何事,張五常拎了一個包裹給他,一邊說道:「兄弟,這是五十兩紋銀,哥幾個給你作為賀禮的。另外還有一事,就是城南周寡婦又鬧起來了,你沒事去上一趟。把這刁婦打發了,馬上就要過年,都圖個喜慶,免得她到處聲張鬧事。」
趙明遠聞言一愣,這事他知道。李家二公子李蜂是個二世祖,周寡婦丈夫曾是一個釀酒的,時常給李家送酒,半年前去送酒回家之後突然暴死,而後周寡婦便一紙告到了府衙,稱丈夫是李蜂謀害,願意就是因為自己不從他。
但是卻無真憑實據,知縣大人還曾派他去調查此事,只是後來家中遭了大火,這個案子就此耽擱,轉交給了別人。他記得這個案子早就結案了,沒有想到到現在周寡婦竟然還在鬧。
趙明遠便問了兩句,張五常卻嘿嘿笑道:「那周寡婦的確是有幾分姿色,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定案了,只是她不心甘,想必是因為丈夫死了,想多坑李家些銀子,這幾月來又到處與人說,還說要往上告。哼哼,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說罷又勾住趙明遠肩頭道:「那周寡婦一案早先也是你辦的,今日你去給她說明白,莫要再鬧騰了。再說她也不是什麼貞潔烈婦,我可聽說這娘們到處勾搭人,再查下去,別到時候再給她查出來一個勾結姦夫害親夫的罪名。兄弟,你明白了嗎?」
趙明遠皺皺眉頭,自然明白張五常的言外之意。這分明就是恐嚇威脅周寡婦,若是不按照他們的意思辦,那就會栽贓陷害她。如此一來,那李家二公子的事不用問了,肯定是有其事。知縣和一眾衙役上上下下早就收了好處,若不然怎麼會如此。
時至今日,趙明遠早就明白了這六扇門中的勾當。當下嘿嘿笑了一聲,提了刀拿了銀子就去了。
等到了周寡婦門前,他拍開門大大咧咧走進院中,周寡婦見是他,不由一驚,趙明遠的惡名這半年以來早有耳聞,連忙將他讓進屋中。
此時趙明遠剛剛忙碌一上午,腹中饑餓,此時又是冬日寒冷,坐下之後未說事情便先大大咧咧道:「你去準備些酒肉,等我吃飽了再說。」
這半年來他一貫如此,不管到誰家都是殺雞殺鴨,好酒好菜,即便不是辦案,有時還會無故去訛詐別人。
周寡婦聞言答道:「大人,我家沒有酒肉。」
趙明遠翻眼喝道:「沒有酒肉?我剛剛進院子時便聽到雞叫聲音,你這刁婦,我與你家辦事,吃你家一隻雞還不捨得?」
說著一把扯過周寡婦就來到雞圈跟前,指著圈中的雞道:「這不是雞嗎?殺一隻吃了不就有了。」
說著伸手便抓住了雞提了起來,正在此時,卻見七八隻小雞崽兒從窩中蹣跚而出抬頭仰望著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雖是小雞崽兒,卻也見到幾分焦急之狀。
趙明遠見狀猛然間一怔,愣了半晌之後,歎息一聲竟然將手中的母雞放回了雞圈之中。
周寡婦見狀躬身施禮謝過,趙明遠面色一紅,強裝道:「終日進食肉食也是膩了,去去去,你做幾道素菜來也行。」
周寡婦見他兇惡便答應了一聲,將他讓進屋中,把自家釀的酒又打來一壺送了過來架在火爐上,讓他先喝著暖和暖和,自己又去廚房中去做些小菜。
趙明遠坐在房中一邊烤火,一邊熱了酒喝起來,他空腹飲酒,又依著火爐,喝上幾杯之後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著過去。
恍惚之中,見剛剛那只母雞蹣跚走進屋裡,趙明遠見之一笑道:「你這母雞不好好待在圈裡,跑到這裡做什麼?莫非也要喝一杯暖暖身子?」
誰知這只母雞竟然口吐人言道:「莫要貪吃酒,莫要吃竹筍。」
趙明遠聞聽之下猛然一驚坐起身來,睜開眼睛方知是一夢,不由得搖頭失笑,剛剛放下母雞,竟然此時就夢到這事。
此時,周寡婦端著幾樣菜進來一一放在爐子邊桌上,然後轉身又出去。趙明遠早已餓了,便夾菜吃起來,剛吃幾口卻見旁邊竟然有一盤竹筍,望之甚是新鮮,便伸筷子夾了起來,正要放進嘴裡時突然想到剛剛的夢,不由自言自語:「莫要吃竹筍?這竹筍又有什麼奇怪?」
說罷便要往口中丟去,誰知就在此時,門口呱呱呱幾聲尖叫傳來,緊緊跟著那只母雞突兀從門口躥了進來,兩翅一扇竟然飛上桌子,再一扇動翅膀,將桌上的菜肴盡數打翻。
趙明遠見狀一愣,本想要責駡,卻見這母雞渾身羽毛已被爐上的火燒焦了不少,此時兀自拍打桌上的竹筍。
此時周寡婦趕來見狀連忙驅趕走了母雞,趙明遠覺得太過蹊蹺,拿出隨身所帶銀針紮進竹筍之中再抽將出來觀看,銀針竟然變為黑色。
竹筍有毒!趙明遠愕然望了一眼周寡婦問道:「這竹筍從何處而來?」
周寡婦也是雙目茫然,回道「亡夫生前曾在後院菜園外種了竹子,此時入冬,家中無菜,剛好有些冬筍,便隨意拔了一些。」
說著便領著趙明遠去了後院,找到剛剛挖竹筍之處,卻見這竹筍旁邊地上有一洞穴,一條黑蛇正在其中蠕動。
一時間趙明遠渾身發涼,拉著周寡婦連退了幾步,說道:「尚好此時入冬,剛剛你挖竹筍時它未完全蘇醒,若不然……」
隨後後背又是一陣發寒,這蛇乃是毒蛇,常年盤臥此處,那竹筍上定然沾染了蛇毒,剛剛若是自己吃下竹筍,恐怕此時已經一命嗚呼。
想到此處不由望向一旁雞圈,一時間愕然當場,半晌之後仰天長歎:「天要亡我,又為何救我?」
這一時三刻之間,趙明遠在生死之間走了一趟。想起昔日自己種種作為,因怨生恨,因恨生惡,欺壓百姓、石砸佛像,今日吃竹筍卻被毒蛇噴上毒液,本是天意要滅亡他,誰知卻因一隻母雞,又活了下來。
若是剛剛自己執意要吃了那只母雞,此刻自己莫非不是……
想到此處,趙明遠冷汗連連,一念之間,竟然如此區別。
當下如夢初醒,痛悔不已。隨後轉身對周寡婦說道:「你亡夫果真是被人所害?可有什麼證據?若是有證據,我自當為你做主。」
周寡婦聽聞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頃刻之間淚流滿面,說道:「即便有,只是恐怕大人無力扭轉。」
趙明遠皺皺眉頭,沉聲道:「莫怕,我今日已死過一回,李家雖有錢財勢力,我也拼盡全力查明真相,還你一個公道。」
趙明遠在生死之間迷途知返,卻不曾想接下來所面對的更為兇險。
三:生死之間,凶衙役幡然醒悟;真相大白,趙明遠手刃真凶
趙明遠告訴周寡婦最近幾日切莫到處聲張,先消停下來,又將張伍來對自己所說告訴她,說道:「你若想為你先夫報仇雪恨,就先不要大張旗鼓,免得未查明真相之前便遭人暗算,一人終究鬥不過那些惡人,一切等我做好安排之後,自然還你一個公道。」
說罷,拿出張五常給的五十兩紋銀放在桌上,然後轉身而去。
離開周寡婦家後,趙明遠穩了穩心神去找張五常。他此時心中已有答案,那李家二公子李蜂謀害周寡婦丈夫一事已是事實,只是憑藉周寡婦一人說辭,和一件微不足道的證據也不足以定案。
況且上到知縣大人,下到捕頭衙役、師爺、仵作,無一不被李家收買,就如周寡婦所說那般,就算是有證據,憑藉一人之力也難以翻案。
現在唯一只能是等待時機。
到了張家之後,張五常將他迎了進去,問事情辦得如何。趙明遠故作姿態,笑道:「還能如何?那周寡婦被我恐嚇之下立時便乖了,我又將那五十兩紋銀給她,安撫了一番,略施手段便雲開霧散,放心,以後不會再鬧了。」
張五常聞聽哈哈大笑,一邊開些浪蕩玩笑,一邊誇讚他有手段。兩人越聊越是投機,眼見天色漸黑,張五常便讓他留在自己家飲酒。趙明遠自是應了,不消片刻,酒肉飯菜擺了一桌,兩人把酒言歡,便亂侃了起來。
酒喝到酣暢之處,張五常又談起那周寡婦一事,便對趙明遠道:「那周寡婦確實是有幾分姿色,李家二公子惦記她不是一日兩日,怎奈的她始終不從,那晚她丈夫去李家送酒,李蜂讓人調了毒藥給他喝了,回去之後便一命嗚呼了。兄弟,我也不瞞你,這周寡婦早晚也逃不出李蜂的手心,她若是從了尚好,若是不從,還繼續如此鬧下去,將來有她吃不完的苦。」
張五常說完,趙明遠心中又惱又怒,只是面上依舊裝作無事。正在此時,門簾一挑從中走出一個美豔婦人,正是張五常的妻子柳氏,也是知縣大人的表妹。
趙明遠連忙起身行禮,就在他躬身低頭之時,猛然見到柳氏腰間懸掛著一塊玉佩,不由愕然一愣。
等到見過禮後,趙明遠找了時機故意問道:「嫂夫人這玉佩甚是名貴啊,可否借小弟觀賞觀賞?」
柳氏喜好炫耀便將玉佩解了下來放在桌上,一邊說道:「這玉佩是我陪嫁的嫁妝,乃是雞血玉打磨,值千年紋銀呢。原是一對,我一隻,你兄長一隻,只是可惜你兄長那只玉佩半年前不知丟在何處了。」
說著便怒視張五常,張五常連聲賠不是,哄柳氏道:「來日我再買好的給你就是。」
兩人只顧得調笑,卻不曾看見趙明遠已經是眼眶欲裂,更不曾見到趙明遠已經手按刀柄。
等得張五常回過神來,趙明遠已經橫刀架在他脖頸之上,面前放著另外一塊玉佩。
趙明遠咬著後槽牙怒聲道:「這可是你的那塊玉佩?」
張五常頓時大驚,顫抖抖地問道:「這玉佩怎麼在你手中?」
趙明遠怒道:「這要問你了!半年前我家中的大火便是你放的吧?」
張五常此時又驚又慌,見趙明遠如此說,他已經知道無法隱瞞,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大呼饒命。
趙明遠咬著牙嘿嘿笑道:「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半年前我查周寡婦丈夫被害一案,眼見要水落石出,你等收了人家好處,怕我揪住不放,索性便想放一把大火燒死我,從此之後,永無真相。只是可惜,沒想到沒有燒死我父子二人,而你慌忙之間又將玉佩遺落在我家,此後你兩次三番藉故去我家尋找,不曾想這玉佩被殘磚碎瓦掩蓋,後來又被我拿走。沒想到直到今日才見到另一塊,是也不是?」
說罷,手中刀略一用力,張五常脖頸上面便流淌下來一道鮮血,柳氏見狀驚呼一聲翻身昏倒在地。
一時間,趙明遠狀入凶神,張五常驚慌失措,連聲道:「趙兄,這不是我的主意,都是知縣大人的主意,他收了李蜂三千兩白銀,府衙中的衙役都收了,偏偏你不收,往日你又不總是不與人同流,知縣大人早就對你不滿。偏偏這時你又揪住李家二公子的案件不放,那周寡婦鬧事,嚇唬一下也就算了,怕就怕你生出事端,所以那晚與你喝酒便想勸你,誰知你偏不聽,要查出一個真相,而你又聲稱找到證物。所以,知縣大人和李家一商量,便對你動了手。先在你酒中下了些迷藥,等你回去之後和你父親喝完之後又讓我去放的火。」
張五常一番話說完,只將趙明遠氣的肝膽俱裂,這半年來他始終想不明白的事終于水落石出,怪不得那晚大火,他父子二人竟然到了火勢大作之時才有警覺,原來他帶回去的酒菜之中還被人動了手腳。
趙明遠越想越怒,想起老父親一生行善積德,竟然因為此事被人縱火而死,望著張五常道:「我父子二人行為端正,從不欺人,加上周寡婦丈夫三條人命在你等眼中還頂不過三千兩白銀嗎?」
張五常哆哆嗦嗦道:「趙兄,你饒了我吧,我將銀錢都給你,這世道就是如此,今日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樣?你便是把我送到府衙也是無用,那李家財大氣粗,已經上下收買,你也無法,你老父已死,周寡婦丈夫也已死,今日你放過我,來日我必當厚報。」
趙明遠突然間仰天大笑,憤然道: 「天不欺良善之人,地不容兇惡之徒,世間良善若被欺,誰人再肯信公平!」
說罷,手腕用力,一道鮮血狂噴而出,張五常死屍倒地。
四:門前救乞丐,身陷囹圄;法場臨行刑,卻成姻緣
趙明遠手刃仇人後飄然離去,但他並未回家,而是轉身到了李家,也不敲門,一腳踢開大門之後持刀闖入。
李家眾家丁不知何故,又見他刀上鮮血淋漓,一時間都不由驚駭萬分,竟然無人敢阻攔。
眾家丁站在遠處喝喊,他也不理會,更不願傷及無辜,有一兩人到跟前,也只是倒轉刀背砸暈過去。趙明遠穿堂過屋,四處尋了半晌也未見到李家二公子李蜂,便伸手抓過管家問李蜂在何處。
管家見他兇惡,哆哆嗦嗦回道:「晚間時,聽聞公子說張五常張捕快安撫了周家寡婦,以後不敢再聲張鬧事,所以公子說今晚要去尋周寡婦。」
趙明遠聞言一愣,暗道一聲「不好」,當下鬆開管家,持著刀就奔向周寡婦家中。
他剛剛到周寡婦院門外便見門前還有兩個惡奴正抱著肩膀盯梢,胡同前後竟然沒有人敢靠近的。
趙明遠登時大怒,走到院門跟前也不多話,手翻單刀將兩個惡奴拍暈了過去,隨後一腳踢開大門直直沖進了院落中。
只是此時屋中沒有絲毫動靜,趙明遠心中不由一涼,暗暗祈禱:「莫不要出了什麼事情。」
而後又悔恨自己來得晚了。
站在門前長出一口氣這才猛然踢開大門,誰知一望之下不由愕然當場。
周寡婦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屋中椅子上,而地上卻躺著一人,不是別人,正是李家二公子李蜂。
燭光之下,此 時只見李蜂四肢僵硬的微微抽搐,兩隻眼睛滿是恐懼地望著周寡婦。
周寡婦見趙明遠闖進來,只是微微一驚,隨後便恢復了顏色,淡淡說了句:「你來了?」
趙明遠點點頭,皺著眉頭望了一眼李蜂,然後又看向周寡婦,長歎一聲道:「還好沒有來晚,還好!他是怎麼了?」
周寡婦咬牙一笑,指指桌上的飯菜,趙明遠望去,但見桌上一壺老酒,幾碟小菜,其中一碟正是翠綠綠的冬筍!
趙明遠見到那冬筍不由背後一涼,轉頭但見周寡婦淒然一笑,對他說道:「趙大人,我只是柔弱一女子,昔日想給亡夫報仇卻不得法,今晚他自己闖進來自食惡果,真是天意。小婦人今日得報大仇,不計後果。剛好趙大人趕到此處,便將小婦人拿了見官,即便是死了,也剛好與亡夫地下團圓。」
說罷盈盈拜倒,滿面是淚。
周寡婦又道:「趙大人是個好人,日後只願趙大人多為民造福,護佑一方平安,小婦人即便在九泉之下,也當為大人禱告。」
說完之後,周寡婦又拜了一拜。
趙明遠突然搖頭大笑,一隻手將周寡婦拉起,對她說道:「你有何罪?這李蜂謀色害命,強搶良家,再說他又不是你殺,而是我殺,與你何干?」
周寡婦聞言一愣,卻見趙明遠將手中單刀用力一擲,生生釘在李蜂胸口,登時鮮血橫流,眼見是不活了。
周寡婦大驚,一手扯住趙明遠的手道:「趙大人,你這是何為?」
趙明遠仰天大笑,恨恨道:「殺一人是殺,殺兩人也是殺,怎奈我一柄刀殺不盡天下惡人,我一人之力換不來天下公道!」
正在此時,院門外人聲鼎沸,片刻間數十人衙役兵丁一擁而至,為首一人正是府衙總捕頭張四平,也是張五常堂兄。
張四平到了屋中只是望了一眼地上的李蜂和二人,咬了牙一揮手叫道:「拿下!」
趙明遠仰天大笑一聲,也不做抵抗,只是道:「你兄弟張五常和這廝都是我殺,與他人無關。其中原因,我不說,你也是明瞭。我今日也不做辯解,只望你莫要牽連他人,若你要陷害他人,來日我便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你!」
張四平見他面目猙獰,雙眼逼視,一時也不由得心顫了一下。昔日縱火,周寡婦丈夫被害一事,他自然知曉,所做惡事不知多少,此時被趙明遠審視之下,仿佛被人洞穿了靈魂,自然是有些不安。
翌日升堂,趙明遠也不為自己辯駁,只是仰天大笑,隨後指著知縣大人和一眾衙役捕快問道:「天不欺良善之人,地難容兇惡之徒,爾等生來皆是受命于天,立命于地,日月普照之下,卻行奸惡之事,晝夜之間可曾心安?又如何成名于人?」
眾人被一語問得啞口無言。
趙明遠對殺張五常、李蜂供認不諱,最後知縣判趙明遠三日後處斬,以儆效尤。
三日後,刑場之上,趙明遠昂首而立絲毫不懼,圍觀百姓紛紛指責,知縣責令捕快衙役將眾人阻攔,此時一人身穿白孝,手提飯盒闖了進來,不顧捕快衙役的鞭笞徑直走到趙明遠跟前。
趙明遠凝望著她,搖頭苦笑:「你這是何苦?」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周寡婦。周寡婦絲毫不見悲痛之色,反而笑道:「大人曾說‘天不欺良善,地難容兇惡’,大人今日行刑,昔日恩情,小婦人無以為報,又怎麼會讓大人饑寒上路?」
趙明遠搖頭歎息,只是笑道:「可惜我一人之刀殺不盡奸惡之人,又不能以一人之力平不公之事,如今落得這個下場,只願你等日後平安無恙。」
周寡婦也是一笑,對趙明遠道:「趙大人,我有一事情請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明遠道:「我已是將死之人,還有什麼可以做的。」
周寡婦拜倒,而後道:「我是淒苦之人,趙大人也是,他日之恩無以為報,我願與趙大人結為夫妻,如趙大人不嫌棄我是二嫁之人。」
趙明遠一時怔住,未開口,周寡婦又道:「今日趙大人若是答應,小婦人便與大人一同共赴生死,天地可鑒,日月為證。」
周寡婦朗聲而道,眾人皆聞,一時間無一不動容,無一不感歎。
知縣在上面也聽得眉頭連連皺起,指著兩人道:「莫不是失心瘋了!」
隨後又叫喊劊子手道:「行刑,將這不知廉恥的婦人拉下去!」
劊子手聽令推開周寡婦,幾個兵丁上前拉扯,周寡婦卻又合身撲上,寧願與趙明遠做一對生死鴛鴦,下方百姓一時喧嘩大作,知縣大怒,指著眾人道:「爾等刁民是要反了嗎?來呀,給我都拿下,一個個關進大牢審問。」
正在此時,人群外面突然傳來一聲暴喝:「誰敢!」
緊緊跟著,一人策馬而至,身後一隊人馬跟隨而至。
當先之人到了場中翻身下馬,快步跑到刑台之上喝退了劊子手,親手替楊明遠解開繩索,又翻身跪倒在地口呼「恩公!」
楊明遠一時茫然,只見面前此人面如冠玉,三綹長須,依稀之間有幾分面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這人卻道:「恩公不記得了嗎?兩年前寒冬之時,一人曾凍倒你家街邊,虧得楊伯父將我救下。」
楊明遠雙眼一亮終于想了起來,喜道:「原來是你,寇青田寇賢弟。」
寇青田雙目含淚,抹了一把面孔,說道:「前些時日我才聽聞楊伯父的事情,一時公務纏身未能前來,這兩日剛得功夫,沒想到險些讓楊兄弟遭了大難,若是今日晚來了半分,日後我在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楊伯父。」
說罷一揮手沖身後兵丁叫道:「來呀,將吳天德鎖了,押入大牢,擇日問詢。」
身後眾兵丁聞聽不由分說將知縣吳天德鎖拿了,吳天德驚呼一聲,問道:「你是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劫法場,鎖拿朝廷命官,還有無王法!」
寇青田冷哼一聲,怒視他一眼,此時走出一個師爺模樣打扮的男子,站在場中朗聲道:「大膽吳天德,此乃是皇上欽點的八府巡按寇青田寇大人。吳天德,你為官三年,不知造福一方,反而強征暴斂、巧取豪奪,更夥同賊子草菅人命。你當是做的天衣無縫,豈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吳天德還要狡辯,寇青田一揮手,眾兵丁將其壓了下去,眾百姓一陣歡呼。寇青田站在臺上向眾人朗聲而道: 「天不欺良善之人,地難容兇惡之徒,行而當意正心善,終而有天地相佑!」
眾百姓又是一陣歡呼,趙明遠聞之不由潸然淚下,這話,曾是父親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