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年間,京城有一戶人家姓陳,陳老漢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名叫陳銘,小兒子名叫陳睿,平日裡,兄弟二人相處融洽,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在陳老漢看來,卻有一番說不出的隱憂。
原來,長子陳銘是陳老漢親生兒子,但次子陳睿卻是一個孤兒。
十五年前,正值盛夏時節,陳老漢忙了一天的農活,回到了村子裡,他實在是走不動了,便在村口的樹下歇腳,正在這時,他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聲音很近,陳老漢一扭頭,便看見樹下有一個被繈褓包裹住的嬰兒,他動了惻隱之心,將這嬰兒帶回了家中。
轉眼,這孩子長到了三歲,可與其他孩子不一樣的是,他還不會走路,只會爬行。
陳老漢十分憂心,他想:我撿到這娃子的時候,他雙親不曾留下隻言片語,想來他定是有恙在身,這才遭致遺棄,不然,這天下哪有如此狠心的父母,不肯撫育自家娃兒呢?
老漢喃喃自語:我既將他抱回家中,便不能不管他,應該找個大夫給他看看,是何病症心裡也要有個底才是。
于是,陳老漢帶著孩子來到鎮子上,找了一位大夫為這孩子看病。
據說,這位大夫是遠近為名的神醫,只要他一出手,別管什麼病症,都可藥到病除。
然而,診療剛剛開始,這神醫便大驚失色,他沉默許久,雙眼打量陳老漢:恕我冒昧,這可是老兄的骨肉?
陳老漢心中一驚,暗道:我並未言明,他如何知曉我並非這娃兒生父?
他本想隱瞞,又恐若不如實相告,對這孩子不利,便搖了搖頭:此子是數年前,我在樹下歇息之時偶然遇見,因看他可憐,便帶回家中撫養,不知有何不妥?
大夫點了點頭:老兄且聽我一句勸。早些棄了他,免生禍患。
陳老漢心中疑惑更甚,忙追問緣故,大夫這才道出實情:适才我為他把脈之時,根本摸不到他的脈象,老兄請想,活人豈會沒有脈象?以此觀之,此子定是妖孽無疑。
陳老漢嚇了一跳,他有些動心,想將那陳睿扔在當地,可當他看到孩童可愛的樣子,又實在狠不下心來。
陳老漢歎息一聲:他縱是妖孽,又有何妨?我養了他三載,驟然捨棄,實在于心不忍。
于是,他便將陳睿帶回家中,細心撫育。
六歲時,陳睿終于學會了行走,但走起路來卻十分不便,遠不如爬行痛快。
老漢的心病也就此種下,他常想:我在世之時尚好,若我哪日不在了,指不定要有什麼事端,睿兒行走之時,與瘸子無異,旁人若只當他是個殘廢倒也罷了,倘若被有心之人看出端倪,可如何是好?
然而,這是他的秘密,縱是再煩心,也不好向他人吐露半分。
他要為家裡的聲譽考慮,更要為陳睿的將來著想。
所以,在這十五年裡,他將那個神醫的話深埋心底,從來不肯對外透露半分,無論是對家人,還是對街坊四鄰,他都宣稱這是他與夫人所生的孩子。
別人好瞞,可是陳老漢的夫人卻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住的,因此,老漢只得據實相告,夫人勸了他幾句,見勸不動,也就不再言語。
這年秋天,老漢著了涼,陳家二子輪流在榻前端茶送藥,二子皆是品行端正之人,侍奉老父極為孝敬,但在老夫人眼裡,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老夫人知悉內情,自然而然便認為陳老漢之所以臥病在床,乃是妖精作祟的緣故,碰巧老漢的病情又無好轉跡象,她心中焦急,便少不得對陳睿冷言冷語。
起初,陳睿顧及老夫人情緒,對她的指責總是逆來順受,老夫人卻未加體恤,反而越看陳睿越不順眼,處處擠兌。陳睿心中委屈,他決心找個機會,當面與老夫人說個明白。
這天,老夫人又指責陳睿懶惰,他當即反駁:自從爹爹染了風寒,孩兒與兄長一樣,日夜在旁伺候,雖不敢言苦,但孩兒自覺問心無愧,我與兄長皆是娘的親生骨肉,娘為何厚此薄彼?
老夫人冷笑一聲:你本非我骨肉,何談厚此薄彼一說?不過是內外有別罷了。
這一說,可就關不住話匣子了,于是,老夫人便將陳睿的身世一五一十講給他聽,老夫人述罷過往,又對陳睿說道:我亦非鐵石心腸之人,你在我家十五年,我與你朝夕相處,多少有些情分在,可眼下這情景,你亦是看見的,若你不走,你爹的病怕是好不起來,我予你一百兩黃金,五十兩白銀,以後,你自謀生路,莫再找上我家了。
說完,老夫人便命家丁準備黃白之物,而後便將陳睿趕出了家門。
陳睿無處棲身,只好在村口樹下將就一晚,待天明再做計議。
這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裡。三隻白貓在貓窩裡嬉戲打鬧。
陳睿只覺得,這一幕,他似曾相識,明明身處夢境,他卻覺得很開心。
翌日天明,陳睿從夢中醒來,他發現身邊多了一隻白貓,陳睿仔細一看,這白貓與他夢中所見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
白貓看出了他心中的困惑,竟開口說話:其實你是一隻貓,适才你夢中所見情景,俱是真實境遇,那三隻白貓,便是我們一家哇。
陳睿嚇了一跳,許久才緩過神來:你是說,你是我娘?
白貓點了點頭:我一直在尋你,找了整整十五年,才知道你在陳家,為免橫生枝節,一直未曾與你相認,不想那老婦竟欺負到我兒子頭上,你且放心,娘一定為你報仇。
陳睿急忙攔住了她:陳老漢待我視若己出,他從不曾看輕我,至于陳老夫人,一時情急,也是在所難免,你若真要幫我,不如想法子醫好陳老漢。
其實,他剛才明明是想說:你若真想幫我,便醫好我爹。
但是 ,話到嘴邊,又恐這白貓生氣,才不得不改了口。
白貓歎了口氣:兒啊,人心險惡,你還是太善良了些。
話雖如此,白貓還是照做了,她變成一個少女模樣,來到陳家獻藥,老漢服了她的藥之後,身子日漸恢復。
正當老漢領著全家,想要叩謝恩人之時,少女卻冷冷說道:這算不得什麼,不過是為了報答你們替我養了十五年的兒子,以後好生保重,我會給你們一番富貴,莫要再記掛陳睿了。
說完,少女變回本形,眨眼間消失在眾人面前。
此後陳家果然富貴起來,陳銘科舉中了狀元,被皇帝留在京城,娶了一房漂亮的夫人,陳老漢得到皇帝賞賜,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唯獨老夫人,白貓還是沒有放過她,她貧病交加,不久便去世了。
這日,陳家為老夫人舉喪,陳睿一直跟著送葬隊伍,直到老夫人下了葬,他才回到白貓身邊。
從此,世間再無陳睿,卻多了一隻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