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永樂年間,河南南陽有個叫肖長孫的讀書人,家境殷實,待人和善誠實,只是性格有些懦弱。肖長孫娶妻的裴氏雖然相貌美豔,但卻一直未能生育。對此,二人常有不快之事發生。肖長孫是個傳統男人,想娶一房小妾,以延續肖家血脈,無奈裴氏驕橫霸道,一直未能如願。
肖長孫年輕時一直想靠讀書追求功名,但時運不濟,一直考到而立之年,也未能有秀才之名,加上髮妻裴氏經常拿言語嘲笑他的不濟,長孫一賭氣就再也不去追求功名,而是專心去經商了。也許是書讀得多,見識廣,也可能是肖長孫自有經商的天賦,他做起布匹生意來如魚得水,家境更是日益豐厚起來。
肖長孫的父母看著兒子經商有了出息,作為父母自然非常高興,但卻另有憂愁,因為肖長孫一直沒有孩子,家人雖然衣食無憂,但肖家無後卻成了兩位老人的心頭病。這樣一來,老人對肖長孫的妻子裴氏不讓丈夫娶小妾,以延續肖家血脈的事有些不大高興,裴氏在老人的眼中自然也就算是不孝了。
肖長孫知道孝敬父母,但裴氏卻不屈就,公公婆婆因她沒有生育而看她不順眼,她也不客氣,平時也就不給他們好臉看。這樣一來,本該是幸福之家的日子,卻一直過得彆彆扭扭。肖長孫的性格懦弱,又不好對裴氏說什麼,幸好他經常外出經營,所受的兩頭氣還算少一些。不過,該來的事總是會來的,躲一時有用,長期並不是個辦法。
這一天,肖長孫從湖北進貨回來,剛進門就聽見裴氏在數落兩位老人,聽起來像是老人在吃飯時沒話找話,又說到了孩子的事上。裴氏聽到了,認為是兩位老人在變相地說她不能生育,就生氣地數落起老人在說話上的不對。
肖長孫一進屋,趕緊像往常一樣地去勸解。可是,令肖長孫沒有想到的是,這樣的勸解不但沒有解決問題,反而激化了父母和妻子之間的矛盾。鬧到最後,父母唉聲歎氣地說在這個家住不下去了,讓肖長孫給他們另找一處住所,好過幾天清靜日子。
肖長孫不想這麼做,但妻子裴氏一聽,卻拍手叫好,還催促丈夫趕緊找一處好住所,把公公婆婆送走,還說她自己願意出錢雇家僕和丫鬟照顧他們。無奈之下,肖長孫就在城南找了一處院落,把父母送過去,還請了一男一女兩個家傭照顧他們的日常生活。
老人送走了,肖長孫夫妻應該相安無事,好好生活了,可裴氏因為沒有了公公婆婆在身邊,驕橫的本性更加厲害了,時常找事數落肖長孫。肖長孫在家待不住,就常常外出經營自己的生意,以圖落個清靜。這樣幾年下來,肖長孫專心經營,又積攢下不少家財。
然而物質錢財上的豐富,終究彌補不了沒有孩子的空洞。不只肖長孫時常感到寂寞,就連裴氏不找人出氣時,也覺得人生無聊。於是,裴氏就想著做一些改變。
這天,肖長孫發完貨回家後,裴氏主動辦了一桌酒席,陪丈夫又吃又喝,還主動說些笑話趣事。肖長孫見裴氏如此用心,知道她有事要說,就直接了當地讓裴氏說事。裴氏見丈夫興致不錯,就說自己想抱養一個孩子,緣由就是肖長孫經常不在家,她一個人時常感覺寂寞無聊。
肖長孫聽了,心中暗喜:他以前有過這樣的想法,但不敢提出來,如今見裴氏主動提出了,自然心中高興。不過肖長孫卻沒有馬上表態,而是經過再三考察裴氏的態度後,才在幾天後同意了。
一個月後,裴氏從遠房親戚的表嫂家抱回來一個剛滿月的男孩,取名叫肖親來,意思是這個孩子是從親戚那裡得來的。此後,裴氏就把心思花在養育這個兒子身上,性情也變了不少。這對於肖長孫來說本是一個好事,可是不久之後的一次外出進貨,卻給肖長孫和裴氏的生活帶來了新麻煩。
裴氏養育肖親來的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肖長孫帶著兩個親信夥計去蘇州進貨。北方男子到了南方,看到皮膚細膩,身材嫋嫋的江南女子,眼睛就有點不夠用了。主僕一行三人漫步在蘇州街頭,一邊考察生意,一邊欣賞江南美景,好不愜意。不過,說是欣賞江南美景,不過是借機多看幾眼江南美女而已。主僕一行心照不宣,時常流連在蘇州街頭,而忘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
這一天,肖長孫從一家綢緞店裡出來時,因這家店的門檻有點高,不小心絆了一下,就低著頭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了幾步,結果也沒有看清左右,一頭就撞進了一個迎面走來的女子懷裡,把那女子給撞倒在地,而肖長孫竟然撲倒在女子身上,還和那仰面倒地的女子來了一個臉貼臉,鼻碰鼻……
女子無緣無故被男子撲在身下,頓時紅了臉。肖長孫趕緊起身,扶起那女子,不停地向女子道歉。也許是肖長孫過於尷尬,道歉的憨態太誇張了,那女子竟然忘記自己剛才被人撲在身下的一幕,而是掩面吃吃地笑了起來。這一笑不得了,直接迷走了肖長孫的魂魄。直到那女子邊笑邊進了綢緞店,肖長孫還呆站在原地,癡癡地看著她的背影。
這一幕過後,那女子的身影就在肖長孫的心頭揮之不去了。回到住處,肖長孫的滿腦子都是那女子掩面嬌笑的樣子。一起來的兩個小夥計見肖長孫如此境況,知道主人動了情,就暗暗打探女子的蹤跡。
兩個小夥計不愧是肖長孫的心腹,也還真有些本事,第二天傍晚時分,兩個小夥計就把那女子的身世搞清楚了。原來這個叫任雪兒的女子是個苦命人,年幼時父母因病而早亡,在大伯寄養。聰明懂事的她從小就勤勞,練就了一手刺繡的絕活。那天來綢緞店,是想看看有沒有新的布匹,買來做新繡,補貼大伯的家用,也給自己攢些嫁妝錢。
兩個小夥計見肖長孫對任雪兒很上心,就悄悄地給他們張羅了見面的時機。這一次,肖長孫和任雪兒有了單獨相處,並在長談之後,竟然有相見恨晚之情。接下來,兩個小夥計花盡心思,又花了肖長孫不少銀兩,安頓好了雪兒那並未年老的伯父伯母的養老事宜,讓雪兒踏踏實實地跟肖長孫住在了一起。
肖長孫在蘇州經營生意的三個多月裡,除了重要事項出面,其他生意上的事,都放心地交給兩個夥計去辦,而他就與雪兒廝守在一起。離開蘇州時,任雪兒懷上了肖長孫的孩子,肖長孫便準備帶著雪兒回南陽老家。
可是一想到家中的裴氏,肖長孫卻為難了。裴氏雖然有了肖親來後性情大變,但對於肖孫長娶妾的事卻一直沒有鬆口,如果帶著已經懷孕的任雪兒回去,裴氏肯定會大發雷霆,這樣既對有身孕的雪兒不好,也不利於胎兒發育。思來想去,肖長孫決定把任雪兒送到父母親的住處。
於是,在回到南陽之前,肖長孫打發一個夥計先回去,把照顧父母的兩個家傭先辭退了,又讓任雪兒自己在蘇州選了兩個滿意的丫鬟,這才一行四人回到南陽。
在父母的家安頓好雪兒,肖長孫這才回自己家中去見裴氏。此後,肖長孫就來往與自己家和父母家。當然,以做生意為由,肖長孫常到父母家中與雪兒團聚,也時常會住在父母家中,與雪兒同床而眠。
任雪兒從小沒有父母疼,大伯的家境又不好,吃了不少苦,肖長孫的父母把雪兒像親閨女一樣待,而雪兒自從來到肖長孫的父母身邊,有了他們的疼愛之後,也待肖長孫的父母如同自己的親父母。這樣一來,加上雪兒懷有肖家的骨肉,肖長孫和他的父母更是把雪兒當珍寶一樣相待。
第二年,雪兒生下一個兒子,取名肖蘇陽。肖長孫和父母更為高興,但為了不讓裴氏知道,卻不敢聲張,兒子滿月酒都沒有辦,只是在父母家中悄悄地慶賀了一番。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肖長孫和雪兒,以及有了親生兒子的事,還是讓裴氏知道了。
肖蘇陽五歲時,知道肖長孫在外面養了小妾,還有一個兒子後,裴氏就跑到公公婆婆的家裡大鬧了一場,當場就氣倒了兩位老人,裴氏還差點失手把肖長孫和任雪兒的兒子肖蘇陽給推進花園中的魚池裡。為了雪兒和兒子,肖長孫忍著怒氣,讓人拉走了裴氏,可令肖長孫更為惱怒的是,他的父母卻因此而一病不起,半年後竟然相繼病逝了。
父母被妻子裴氏氣病而去逝,這讓肖長孫對裴氏產生了難以消除的怨恨。肖長孫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任雪兒接回家中,當著裴氏的面,和雪兒過起了日子。
裴氏自從氣病了肖長孫的父母後,肖長孫就再也不給她好臉色看,裴氏的娘家人來鬧,肖長孫也不像以前只知讀書那樣怕他們了,加上有了任雪兒和親兒子肖蘇陽,肖長孫更是挺直了腰杆,這無形中就將裴氏的驕橫氣焰給打壓了下去。
不過,裴氏畢竟和肖長陽是結髮夫妻,肖長陽雖然變得硬氣了,但對裴氏仍是保持著禮賢相待,只是裴氏雖然性情改了不少,也不敢對肖長陽像以前那樣隨意發橫了,但對於任雪兒和肖蘇陽卻一直看不順眼,只要肖長陽不在家時,一看到任雪兒和肖蘇陽,她就想找茬挑釁,經常指桑駡槐。
任雪兒知道裴氏很難惹,因為有丈夫在,她就一一忍讓了,而且還把裴氏對自己的辱駡和不待見都藏在心裡,從不對肖長孫說。任雪兒本是出自好心,可這樣一來,反倒助長了裴氏的不善。肖長孫要打理生意,經常不在家,雪兒受到裴氏的惡語相傷就越來越多。終於有一天,任雪兒在兒子肖蘇陽被裴氏辱駡時,實在忍受不了,就一下子爆發了。
肖長孫去山西做生意剛走的第二天,九歲的肖蘇陽從學堂回來,半路遇到了裴氏去迎上另一個學堂的肖親來。裴氏嫉妒肖蘇陽讀書成績比肖親來好,就攔住蘇陽說了一些任雪兒的壞話,還有意無意地辱駡蘇陽是野孩子。
肖蘇陽被裴氏一通辱駡,哭著跑回家,向母親哭訴了一番。這天,任雪兒正在經期裡,本來情緒不好,聽兒子這麼一通哭訴,壓不住火氣,就找裴氏評理。兩個女人為了各自的孩子就吵鬧起來了,結果是「懂道理、講禮貌、有修養」的任雪兒被裴氏給氣得病倒了。
幾天後,肖長孫從山西回來,任雪兒仍在病中。這一次,任雪兒不再獨自忍吞受氣的苦果,將自從進入肖家後,所受的裴氏之氣全部傾吐給了肖長孫。肖長孫這才知道,原來任雪兒為了他,承受了這麼多的苦痛。當下,肖長孫去找裴氏講理,並警告她,如果她再這麼鬧下去,要將她掃地出門。裴氏這才過來給任雪兒認錯道歉,可在她的心裡,對任雪兒更是恨之入骨。裴氏認為,是任雪兒的出現,毀了她和丈夫的幸福生活,讓她屈就于任雪兒,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有了這一次的大鬧,肖長孫也長了記性,沒有什麼特殊重要的生意,他不再外出了,只是偶爾去街面的店鋪轉轉,大多數時間就待在家中陪雪兒,或者是和雪兒帶著肖蘇陽一起外出遊玩。這本是肖長孫的一番自我安排,在裴氏眼中又多了一個挑任雪兒不是的理由。裴氏認為,是嬌氣的任雪兒霸佔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肖親來的父親,裴氏自己生氣,還教唆兒子要記住任雪兒的不是,日後要做算計。
一家人的日子就這麼在磕磕碰碰過了十幾年,兩個孩子相繼長大,雖然讀書都讀得不錯,但性情卻大不一樣。肖蘇陽像母親任雪兒一樣,溫和爾雅,待人處事有禮得體,人見人愛人人都誇,而肖親來卻更像她的母親裴氏,驕橫霸道,待人大大咧咧,還刁鑽經營,眾人沒事都不敢靠近他,更不敢去招惹他。
肖親來和肖蘇陽這兩個孩子性情雖不相同,也不是親兄弟,但都是姓肖,肖長孫一直都當親兒子一樣對待,但在裴氏眼中,肖長孫待肖蘇陽要好過於肖親來,儘管肖長孫多次解釋,並表現得對肖親來更加疼愛一些,可在裴氏看來,肖蘇陽才是肖家的血脈,遲早要當肖家的家。
裴氏擔心日後肖蘇陽真的當了肖家的家主,她就沒有好日子過了,就教唆兒子肖親來劃分肖長孫積攢的家產。肖長孫知道裴氏的心思,就把一家人叫到一起來,還請了幾個有威望的長輩,當場就立了將家產分為兩份,裴氏和肖親來母子一份,任雪兒和肖蘇陽母子一份,只不過,任雪兒母子比裴氏母子多了一份肖長孫父母曾經住的房子的房產。
雖然只是在套舊房產,但在裴氏看來,肖長孫還是偏心了任雪兒母子。裴氏當場指使兒子肖親來鬧了起來,母子二人聯合起來大鬧現場,還將來作證的長輩裹挾其中,謾駡了一通。這樣一來,顏面掃盡的肖長孫當場就翻了臉,一氣之下重新擬了一份家產分割文書,將全部家產全部給了任雪兒和肖蘇陽母子,還讓來作見證的長輩們簽名畫押。
裴氏一看自己母子什麼也沒有了,又氣又恨,就將丈夫肖長孫等人告到了官府。官府叫來當事人,一一審理,弄清楚原委後,拍案下了定論:支持肖長孫的決定,理由就是裴氏從未盡婦道,也未盡贍養老人的責任,更沒有守德守義。
丈夫不待見,官府也不支持,裴氏這才傻了眼,倒是肖親來這回被官府的判決給擊醒了。肖親來覺得母親一直做得有點過分,但畢竟是母親把自己養大,就一直站在母親這一邊,可理卻是明的,官府畢竟不會支持惡人。醒悟過來的肖親來就決定帶著母親離開肖家,靠自己的辛苦做工,來贍養母親。
就在肖親來做決定離開肖家時,任雪兒卻站了出來,勸肖長孫留住裴氏母子,可肖長孫正在氣頭上,執意讓他們按自己的決定行事。但任雪兒自作主張,將裴氏母子安頓在了當年肖長孫父母住的院落,並給他們提供生活上的保障。
後來,等肖長孫的氣消了,叫裴氏母子回來,但肖親來卻說在那個院落生活得挺好,加上裴氏覺得自己沒有臉面對肖長孫和任雪兒,尤其是晚輩肖蘇陽,就執意留在了舊院落裡。肖長孫見裴氏徹底改了性情,加上心疼兒子肖親來,就不時讓人送去錢物,還給了肖親來一份產業,讓他去經營打理。
此後,一家人分兩處住,雖然人不在一起,關係卻比以前住在一起時好了許多。幾年後,肖親來和肖蘇陽相繼成家,兄弟二人雖不是親兄弟,但感情上更勝親兄弟。這讓年長的肖長孫很是欣慰,更讓將近花甲之年的裴氏為自己年輕時的所為感到羞愧,可任雪兒不計前嫌,親自去把裴氏接了回來。兩個看過半百的婦人,竟然像是親姐妹一般,在一起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