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時期,江夏縣有個瓜農叫鄭福生,年紀三十來歲,為人勤快老實。
拂曉時分,妻子王氏像往常一樣做好早飯,鄭福生洗漱完匆忙扒拉幾口,就拉著一車西瓜往縣城去販賣。
大暑節氣後,江夏縣城就像個大火爐,酷熱難耐,西瓜成了最好的解暑食物。
打從鄭福生的爺爺那輩開始,就在地裡種起了西瓜,全家人就指望著賣西瓜賺錢養家糊口。
等到鄭福生娶妻生子後,方圓百里種西瓜的人就更多了,這個瓜價也是越來越低。為了多賣些西瓜,鄭福生只得比別人起的更早回的更晚。
對丈夫來講寧願自己苦一些,也別讓妻兒跟著受苦。
這日,鄭福生進城後,先是往幾個熟悉的客人家裡送瓜,接下來就是走街串巷叫賣。
轉下到了晌午,今日生意挺好,車上僅剩五六個品相不好的西瓜。
原本還是豔陽天,就開始灰濛濛的,眼看要下大雨,鄭福生就推著車出城回家了。
說來也奇怪,走到半道這天又開始放晴出太陽,地上冒出一股股熱浪,將人烤的暈頭轉向。鄭福生又餓又熱,就把車停靠在附近的樹蔭下。
他拿出饃饃和醃菜就著一壺涼水飽腹一頓。此時,正是晌午最容易犯困的時候,他打了好幾個哈欠淚臉滿面,乾脆就躺在板車上睡覺了。
睡的正香的時候,就聽有人叫道:「這個瓜怎麼賣啊?」
鄭福生努力睜開眼睛,看到跟前站著一個彪形大漢,他濃眉大眼,孔武有力。
眼看有了生意,鄭福生全然沒了睡意,他賠著笑臉說道:「十文錢一個,不甜不收錢。」
大漢陰沉著臉瞅了鄭福生一眼,在車裡翻來覆去挑選了兩個西瓜,丟下二十文錢往旁邊走去。
鄭福生定睛一看,不遠處的樹蔭下坐著三個同樣是披麻戴孝的大漢。樹蔭下,還停放著一具嶄新的壽材,老一輩人說壽材入土前不能碰地,此刻壽材的底板下架著兩根方木。
「真奇怪,誰家出殯會選在晌午?」,鄭福生心裡嘀咕道。
大漢抱著兩個西瓜走回去,只見他輕易揮拳將手中的西瓜砸開,四人人分食大快朵頤起來。
不一會兒,西瓜就被吃完。四人起身準備抬棺趕路,就在此時,有個乾瘦的漢子步履闌珊,沒走幾步就暈倒在地上。
同伴上前查看,眾人愁眉不展,原來是乾瘦的漢子中暑了。
「大哥,老四中暑氣了,少了一個人抬棺可怎麼辦啊?」,說話的人叫趙三牛,眾人把眼神望向濃眉大眼的漢子,此人叫馬大力。
他們四個人是同村的發小,學書上的桃園結義拜把子做兄弟。老大叫馬大力,老二叫錢二山,老三叫趙三牛,老四叫謝老四。
馬大力臉上陰晴不定,靈機一動,「誰說沒有人抬棺,那兒不是有嗎?」
眾人順著馬大力所指的方向,正好看見躺在板車上睡覺的鄭福生。
就在剛才,鄭福生將錢袋拿出來清點了一下,算下來賺了二兩銀子,眼看過幾日就是兒子的百日宴,心裡正在盤算請那些親戚的時候,耳邊傳來一個嗓音,「兄弟,你能幫我個忙嗎?當然不會白讓你出力的。」
鄭福生聞言抬頭,發現說話的人正是剛才買瓜的大漢,他疑惑的問道:「要我幫你啥事?」
馬大力苦著臉說,他們兄弟四人是紙紮鋪的夥計,縣城王員外的父親去世,他們奉命送一具用上等木材打造的壽材進城。
可是有個夥計中暑無法抬棺,眼看就要錯過送貨的時間,因此想請鄭福生幫忙抬棺,事成之後給他三兩銀子作為報酬。
鄭福生聞言有些躊躇,老一輩人常說見到抬棺出殯的隊伍,要閉眼背對著壽材,能躲則躲,以免沾惹上晦氣。雖然馬大力給出的報酬很誘惑,可是想到要抬棺材,鄭福生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
馬大力見鄭福生想拒絕,他突然撲咚一聲跪在地上,滿眼哀求的說道:「小兄弟,實不相瞞,壽材沒有按時送到,我們四個會被紙紮鋪辭退。我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沒有了糊口的地方,一家人只能挨餓了。」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不到萬般無奈誰會跪父母之外的人?
鄭福生能夠理解馬大力的苦衷,他也是上有個六十多歲的老母親,膝下還有個不到一歲的兒子。如今起早貪黑緊衣縮食,不就是想讓一家老小的日子過得好一些嗎?
「只是一口空壽材,就當是抬木頭好了,沒什麼好怕的。」,鄭福生心裡嘀咕。
沒了忌諱,鄭福生心腸一軟,就答應了馬大力抬棺的請求。他將板車推進林子深處,用樹枝遮蓋在上面,以防被人發現偷走。
馬大力帶著鄭福生和其餘三人見面,他們互相打了照面。因為鄭福生的個子比較矮。他和鄭三牛在前面抬,馬大力和錢二山在後面抬。
隨著馬大力一聲大喝:「起!」,四人抬棺而走,中暑的謝老四捂著肚子,踉踉蹌蹌跟在後面。
四人都是窮苦出身,打小就做農活,抬起壽材健步如飛。鄭福生抬的倒也不算吃力,四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閑天,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就來到城門口。
此時,正值下午最熱的時候,沒什麼百姓進出城。守城的軍卒躲在城洞裡納涼,根本就沒檢查壽材就放他們進城。
緊接著他們穿過鬧市,來到一處冷巷,走到盡頭看到一座大門緊閉的小院。馬大力上前叩門,裡面傳來一個女子的嗓音,「誰啊?」
「是我,快開門!」
俄頃,一個別著木釵的年輕女子將門打開,她看到壽材後眼角泛紅,馬大力咳嗽一聲,女子這才瞧見鄭福生,有些驚愕,馬大力解釋道:「老四中了暑氣,在後頭跟著,你去煮一碗糖水給大家解解暑氣。」
接下來,四人齊心把壽材抬到一處屋子,將它架在兩張長板凳上。屋子裡悶熱,做完這一切,四個人就像是掉進水裡一樣,渾身濕淋淋的。
王娘子端來一鍋糖水在前廳,王娘子親自端著一盛滿糖水的碗給鄭福生。
鄭福生一飲而盡,暢快的抹了一下嘴巴,朝王娘子道謝。
轉下,他開始打量起院子覺得有些奇怪,於是他向馬大力問道:「馬大哥,您不是說要將壽材送到王員外家嗎?為何要送到這個小院來啊。」
鄭福生在城中走街串巷販瓜,自然是曉得這個巷子住的人都是普通人,這裡的人根本買不起用上等木材打造的壽材。
眾人聞言臉上有些古怪,馬大力爽朗一笑說道:「鄭兄弟,你有所不知,這是紙紮鋪在縣城歇腳的地方。按規矩壽材要先放在這裡等王員外派人檢查無誤後,就會有專人來此接走壽材的。」
鄭福生這才恍然大悟,點了點頭,說道:「大戶人家的人也真是的,大暑天催人送貨,到現在自家連個人影也不來。」
馬大力從懷裡拿出三兩銀子遞給鄭福生,說了一些客套話。鄭福生心滿意足收下銀子要走的時候,院子裡下起傾盆大雨i,讓悶熱的天氣有絲絲涼意。
眼看下雨,鄭福生走不成了,只能坐在前廳等雨停。這一等就到了傍晚,大雨依舊不停。飯香味襲來,王娘子已經做好一桌豐盛的菜肴。
馬大力喊鄭福生上桌吃飯,王娘子親自倒了一杯酒給他。
酒過三巡,鄭福生有些微醺,連說話都開始結巴。
「這雨下的連路都看不清了,你就安心在這裡留宿一夜,明早再回去也不遲。」
正如馬大力說的一樣,這時雨勢很大,伴隨著強風拍打在門窗上,發出陣陣敲擊聲。
小院裡只有三間房,東面的屋子放著壽材,中間是王娘子住的,西間是大通鋪,五個漢子就擠在一起睡。
俄頃,屋子裡鼾聲如雷,鄭福生睡在最裡面,興許是酒意上頭剛睡下就進入夢鄉。
夢中卻是突然出現了一個佝僂著腰的老翁,他身穿白裳對鄭福生說道:「小兄弟,感謝你送我回家!記住別走小道,趕緊跑!」
老翁還想說些什麼,一道驚雷在耳邊響起,鄭福生猛然驚醒。
他起身揉了一把臉,回想起了夢境中老翁對他說的話,感覺著有些匪夷所思。
老一輩人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這個夢也太過蹊蹺了。
想著,他轉下看向身旁已經空無一人。此時,馬大力等人已經不在屋子裡,屋外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鄭福生心中一驚悄然下床,他輕聲輕腳走到門口,扒開門縫看到馬大力四人穿著白裳孝服,王娘子亦是如此站在一旁。
只見王娘子對馬大力說道:「馬大哥,我思來想去這樣做不妥當。」
「王老爺對我恩重如山,這個仇我一定要親手去報。只是,屋子裡的鄭兄弟恐受我們牽連。拂曉前,得想個辦法將他送走。」
鄭福生聽到這一番對話,心裡一驚,不小心發出聲音,被耳力很好的馬大力聽見。他猛地推開房門,就見鄭福生跌坐在地上,驚恐的望著眾人。
王娘子有些詫異,沒想到鄭福生那麼快就醒來了。原來,她在酒水裡做了手腳,就是怕鄭福生知道他們的秘密,眼下是瞞不住了。
她歎息一聲,將地上的鄭福生攙扶起來,「鄭大哥,讓你受苦了。」
鄭福生是個心裡藏不住事的人,問道:「我們抬回來的壽材並不是空的?」
馬大力點了點頭,他見鄭福生滿臉怒氣,躊躇了一下,就把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馬大力四人所抬的壽材裡躺著的人叫王永福,他是江夏縣王記糧行的大掌櫃,一生行善,修路造橋周濟鄉鄰。
馬大力四人從小就沒爹沒娘,吃百家飯長大,雖然窮可都是急公好義之人。
有次,王永福的女兒王娘子出城郊遊,被一夥膏粱子弟欺負。馬大力四人路過挺身而出,趕跑了這些人還送王娘子回家。
王永福知道後,拿出銀子答謝馬大力。可是卻被馬大力拒絕,他說是路見不平,舉手之勞而已。
這讓王永福對馬大力四人另眼相看,有心幫助他們,就將糧行收糧的活計交給他們做。
他們不負期許,馬大力以公道的價格收來優等糧食。王永福對馬大力越發器重,甚至想把女兒許配給他。
可惜,好景不長,王永福去京師做生意的路上,遇到盜賊不幸蒙難。
馬大力覺得事有蹊蹺,派人趕往事發地點。從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發現屠害王永福的人另有其人,正是王永福的兒子王興!
其實,王興並非是王永福的親生兒子,這裡面有一段秘事。
王永福和髮妻很恩愛,妻子臨終前的遺言是讓他娶妻妹,他只得答應妻子在世間最後的要求。於是,妻子的孝期一過,王永福便將妻妹迎娶過門。
王夫人從小就疼愛這個妹妹,她深知丈夫是好人,故此將妹妹託付給王福生照顧,只是連她都不曉得妹妹已經有孕在身了。
王夫人的妹妹在娘家的時候就和青梅竹馬好上了,可惜男子不幸發生意外去世。正當,她發愁孕身無法掩蓋的時候,王永福上門提親,母親還擔心她抵觸,結果她卻欣然同意。
成親後,王永福就發現了這個秘密,妻妹不願意撒謊,就把實情告訴了他。王永福是個善良的好人,不僅替妻妹隱瞞了這件事,還把妻妹的兒子當作親生兒子撫養。
王興從小就是個惹禍的人,王永福對其越發嚴厲,可是矯枉過正,王興的秉性變得乖戾,經常責打家中僕役出氣。不知何時起,王興不是王永福親生兒子的事在江夏縣傳的沸沸揚揚。
王興通過母親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正當他擔心將來無法繼承王家萬貫家業的時候,馬大力的出現成了壓去世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馬大力深受王永福的器重,王永福想招他當乘龍快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王興深怕王永福去世之後,會把家業傳給女婿馬大力,為此他一狠心,趁王永福外出的機會買通強盜犯下惡行。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屠害王永福的強盜被馬大力找到。他帶著兄弟四人將王永福的骸骨接回江夏縣,準備王永福頭七這日,去王家興師問罪,馬大力為報仇決定親手處置王興。
可惜路上出來岔子,老四中暑,實在沒辦法只能請鄭福生來抬棺。
馬大力話對鄭福生滿臉愧疚,「鄭兄弟,我不是有意騙你,只是事發突然,我實在沒有辦法。」
鄭福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被馬大力算計了,只是聽說所抬之人是王永福,他並沒有生氣。
其實,王永福做過許多善事,鄭福生也受過他的恩惠,他小時候江夏縣發生大旱顆粒無收,餓殍遍野,是王永福不惜傾家蕩產開倉放糧救下許多人。
鄭福生的父親一直念叨這件事,說是王永福不開倉,鄭福生也許就活不過五歲就要被餓去世了。
這時,鄭福生想起夢中的老翁的話,莫非此人就是王永福?只是,馬大力等人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為何要提醒他逃走呢?
於是,鄭福生將剛才做的夢告訴了眾人,馬大力聞言緊鎖眉頭,他問王娘子最近王家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王娘子沉吟半響,突然想起了什麼,她躊躇說道:「最近,王家出現了很多生面孔,那些人長得兇神惡煞。對了,王興在父親頭七的那日,並沒有請人來弔唁。」
馬大力猛地一拍巴掌,「這就對了,王興應當是知曉我們要在頭七這日去王家,為此,事先有所埋伏,如果這一次,我們貿然進去,就是自投羅網。」
正如馬大力猜想,王興已經事先得知頭七這日,馬大力等人要來王家興師問罪,為此暗中佈置屠手。
眾人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厲害關係,已經是嚇出一身冷汗。想到無法替王永福報仇,眾人的情緒有些失落,大家都沒有說話。
「其實,我覺得王老爺的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他是想讓你們別走小道,要走正道!」
王娘子眼睛一亮,她深知父親這一輩子是個坦蕩的人,做人做事講究一個堂堂正正。
她對馬大力說道:「鄭大哥的話有道理,我們應該去衙門報官,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馬大力一拳錘到柱子上,咬牙切齒說道:「這樣太便宜王興了!」
其實,馬大力是擔心王興財大氣粗,如果他用錢收買衙門中人,就可以逍遙法外。
「馬大哥,我知道你是個嫉惡如仇的人,可是你屠了王興,不就是變成像他一樣窮凶極惡的人嗎?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不應該被仇恨蒙住心智。要用正確的方法來替王老爺主持公道。」
鄭福生將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雖然他和馬大力接觸時間不長,可是他能感受到馬大力的為人很善良,他不想看到馬大力因為仇恨變成壞人。
最終,馬大力被鄭福生的一番話說服,他放棄了私自報仇的想法。帶著證據親自去縣衙告發王興的惡行。
縣令是個嫉惡如仇的人,他親自審問盜賊,在鐵證如山之下,盜賊將王興的惡行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事後,衙役在王家抓獲許多亡命之徒,這些人是用來對付馬大力等人的。
王興事先得知馬大力要回來報仇,於是花重金請了許多亡命之徒埋伏在王家,等候馬大力自投羅網,結果馬大力沒有來,卻等來一群刀槍林立的衙役。
鐵證如山之下,王興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一個月後,馬大力迎娶王娘子為妻。馬大力一生謹記王永福的教誨,堂堂正正做人,一生行善積德,在他的治理下王家越發富貴。
鄭福生的心善,讓他和馬大力成了一輩子的好友。在馬大力的幫助下,鄭福生也在縣城開了一間賣西瓜的鋪子,鄭福生做生意實誠,待人真誠,從不缺斤少兩,生意越發紅火。從此,一家人過上富足的好日子。
(故事完)
小樹說:王永福一生行善造福鄉鄰,受其照拂的人一直銘記於心。這才有馬大力等人不顧安危也要報仇。可是,他們差點用錯了辦法,變成和王興一樣的惡人,好在鄭福生的出現將他們拉回正道上。
夜裡,老翁對鄭福生的一番話大有深意,為何他不把話挑明不得而知,只是事實證明,鄭福生理解對了。
做人要堂堂正正,做事要光明磊落。不為物喜,不為己悲,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凡事要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