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天津有個胡八爺,祖上曾顯貴過,什麼稀罕物件都見識過。任何古玩字畫,只要讓他瞧上兩眼,便知真假。所以得了個「火眼八爺」的外號。
這天晌午,八爺正在自家院裡喝茶,看到王傑懷裡揣著一東西,從院門前見過。王傑爺爺那輩還是前朝的大官,家裡曾相當闊氣。
到了他這一輩,碰上改朝換代,家道中落。王傑又是個敗家子,十多年功夫,就把家產敗個精光,淪落到現在靠典當祖宗留下的東西過日子。
八爺喊住王傑,問道:「你這是要上哪啊?「
王傑滿臉堆笑:「回八爺話,家裡沒米了,剛從家裡扒拉出來一幅古畫,看能不能換點白麵吃。
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布袋,從裡面掏出一個卷軸,打開一看,是一幅墨梅圖。上面有首題詞:
黃金布地梵王家,
白玉成林臘後花。
對酒不妨還弄墨,
一枝清影寫橫斜。
八爺一下子坐了起來,擦了擦手,輕輕接過卷軸仔細端詳起來,只見整個卷軸的紙張都已泛黃,顯然是幅古畫。
「怎麼,八爺喜歡?您老喜歡就出個價賣下唄。」王傑試探性說道。
八爺沒有回話,將畫塞回王傑的手裡,又重新坐下喝茶:「王傑,你祖上顯貴過,你多少也見過世面,怎麼好意思賣這種貨色。」
王傑有些忐忑地問:「這畫有問題嗎?」
八爺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後,慢悠悠說道:「這是明朝唐伯虎的《墨梅圖》,堪稱價值連城。可惜你這幅是贗品,仿得很高明,差點連我也瞞過去了。可惜百密一疏,從紙張上露了相。」
王傑聽得一愣一愣的:「贗品?有勞八爺給指點一二。」
八爺沒有推辭,重新從王傑手中拿過卷軸攤開,然後說:「你這紙,薄而脆,跟普通紙無異。但唐伯虎可是頗有名氣的大畫家,用的紙是特製的,即便過了數百年,也不會變成薄又脆。」
王傑聽了,不停地點頭:「八爺這火眼果然厲害。雖然是贗品,但好歹也有些年代,拿它換點白麵,能讓我應付一陣子也就夠了。」說完,王傑謝過八爺,收起畫離開了。
王傑來到東城門口賣畫,沒過多久,就有一個後生看中了,一番討價還價,換回了十塊大洋。
王傑高興壞了,不僅買了一袋白麵,還買了些酒肉。回到家剛端起酒杯,就聽見有人砸門。王傑有些惱怒,打開門剛要開罵,一抬眼卻把火氣咽了下去。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八爺。
八爺招呼也不打,厲聲道:「上午那幅畫你賣出去了嗎?「
王傑看八爺的臉色不對,有些忐忑地說:「已經賣出去了。怎麼了?」
八爺一聲長歎,癱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地說道:「唉,那畫是真品,我看走眼了。」
王傑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什麼?真品?八爺,你可別嚇我。」
八爺有氣無力道:「是真的,我下午和幾個老友聊天。一個老友告訴我,說唐伯虎的《墨梅圖》原先收藏在宮裡。到了前朝末期,宮裡的太監監守自盜,不少珍貴的古玩字畫因此流入民間。這墨梅圖就是其中之一啊!」
王傑聽得有些懵:「您老不是說那紙有問題嗎?」
八爺一聽這話,更加懊惱:「那紙是有問題,那些太監為了多賣錢,特意找來了裝裱高手把一張紙揭出了三層。你那幅畫,就是最為寶貴的第一層,所以才顯得那麼脆,比普通紙還不如啊!「
王傑一下子跳了起來,一邊口裡念叨著「價值連城」,一邊捶胸頓足,好似死了爹娘。
八爺突然站了起來,說:「別念了,趕快告訴我,你賣給誰了?我要去把它贖回來。」
王傑一拍腦袋:「對啊!那個後生本來就有些嫌棄,不太想要。現在去贖回來還來得及。」
說罷,兩人也顧不上天黑,立刻往東城門口趕。可是天意弄人,兩人在街上找來找去,問了許多人,也沒找到那個後生。
第二天天剛亮,兩人又來到東城門口,見人就打聽可見過那個後生。
直到來到一家客棧,店小二記得那個後生,告訴他們:「那人姓張,是西安人,昨天下午就收拾行李出城了,說是回西安老家。」
王傑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哭天搶地。八爺轉身對著王傑的屁股就是一腳:「別哭了,你的寶貝是八爺弄錯了,害得你賤賣了。你放心,我會替你追回來。」說完,他轉身回家收拾行李,直奔西安了。
可沒想到,這一去就是一年,沒有絲毫消息。這天,八爺的二姨太正在院裡曬太陽,就看到一個老乞丐走進來,招呼也不打,悶著頭往屋裡闖。
二姨太連忙大叫僕人連忙攔下來,可正眼一看卻傻了:這正是家裡的主人八爺!
二姨太哭道:「老爺,您可算回來了?」
八爺也不說一句話,只是點點頭,進了屋一頭倒在床上,睡了過去。一直睡到第二天晌午,八爺才爬起來梳洗打扮,吃過豐盛的午餐後,八爺又成了那個風流瀟灑的八爺,這才向大家道出了自己這半年來的遭遇。
原來,八爺一路追趕,風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西安,找了大半年,也沒找到那個後生。後來,八爺帶的盤纏快花光了,只好打道回府。
不料,路上遇到一股土匪,隨身帶的錢財被一搶而空,連人也被拉上山,逼著入了夥。多虧八爺識文斷字,能說會道,博得土匪頭子的歡心,漸漸贏得信任。
有一天,八爺趁著土匪頭子帶人下山搶劫,偷偷溜出山寨,靠著一路乞討,總算回到了家。
雖然畫沒找回來,但八爺千里追畫的名聲卻傳了出去,天津城人人都佩服八爺的魄力;但八爺卻變得低調了許多,說之前看走了眼,從此往後不再替人掌眼了,就算有人重金相求,也拒之門外。
時間過得很快,距離這事又過去一年。這天,八爺在院裡曬太陽,王傑突然走進來:「八爺,王傑給您老請安了。」
八爺看一眼王傑,又閉上了眼,說道:「你來了。」
王傑沒有生氣,反而眉飛色舞地說:「八爺,給您說個好事。那幅畫,又出現了。」
八爺一下子坐了起來:「在哪裡?快帶我去。」
王傑道:「您老別急啊,這畫是出現了不假,可這價兒卻不一樣了。人家要五萬大洋。」
八爺犯難了,自己雖有些家產,可一時半會也拿不出這麼多錢啊。他站起來,在院裡走來走去,想了又想,一咬牙說:「我出!「
沒幾天時間,那張墨梅圖就到了手,八爺大喜,捧著畫,左看右看,捨不得鬆手,連睡著都捧在懷裡。
買到畫的第三天,八爺就在圈裡放出了話:新得唐伯虎真跡《墨梅圖》,將與洋人洽談買賣事宜。這事很快傳遍了天津城,老百姓背地裡都唾駡八爺為了巴結洋人,丟了祖宗十八代的臉。
但八爺好像毫不在意,還特意請記者登報,將這賣國寶的事情搞得婦孺皆知。到了賣畫的那天,來了許多人,連古董界的名流都來了不少。
但在鑒定的時候,卻出了問題。洋人帶來的鑒定專家竟然得出結論:這是一幅假畫。
八爺大驚,怒駡洋人不識真跡。雙方意見不一致,只好請天津城的古董名流一起上眼,足足鑒定了三個時辰,竟然發現了更多造假的端倪。
八爺得知自己又看走了眼,氣得當場吐血,倒地昏迷不醒。這買賣的事情自然也就涼了。
從那以後,再也沒人提「火眼八爺」的稱號,八爺也搬離了原來的住處,從天津城銷聲匿跡了,王傑也沒再見過他。
時光荏苒,幾十年後,到了建國初期,王傑終於在路上偶遇到了八爺,他倆都成了滿頭白髮的老人。
王傑一見八爺,就老淚縱橫道:「八爺,我對不住您啊!」
八爺沒有一絲驚訝,扶起眼淚嘩嘩的王傑,一臉平淡地說:「其實,我早就知道那幅花五萬大洋買來的畫是假的。」
王傑驚訝道:「什麼?那您為什麼還要買?」
八爺笑了笑:「你還記得我以前有個外號叫作‘火眼八爺’嗎?」
看王傑點點頭,八爺繼續說,「就因為我是火眼八爺,常有洋人來我家轉悠,想挖走點好東西。他們不知從哪兒打聽的消息,竟然知道我家裡有一幅《墨梅圖》。」
王傑驚呼出口:「那幅真畫在您家裡?」
八爺點點頭,說:「是的,那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我不能給洋人,但我也不敢得罪他們。正愁著呢,你就帶著假畫送上門來了。我當時就決定將計就計,安排一個後生買走了你的假畫,借你這假畫演了一出千里追畫的戲來。」
「然後,我在西安待了大半年,回家的路上確實遇到土匪,被抓上山了。逃出來後,回到天津城,我就放出消息,說《墨梅圖》又出現了。」
「你知道這個消息後,果不其然跑來找到我,想讓我買下。於是,我花大價錢把假畫買下。緊接著上演一齣要把畫賣給洋人的把戲,又將假畫當場揭穿。這樣一來,雖然我的名聲臭了,但洋人也就絕了從我這裡倒騰古董的心思了。」
王傑一把握住了八爺的手:「八爺,我服您,為了一幅畫,豁出了一輩子。」
說到這裡,王傑擦乾了眼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幅真的墨梅圖,不知道可不可以讓我開開眼?」
八爺爽朗一笑,說道:「走,我帶你去看那副真跡。」
說著,兩人來到公交月臺,上了公車,坐了七站,來到博物館下了車。王傑有些疑惑:「八爺,你怎麼帶我來這裡?」
八爺笑著說:「新中國剛成立,我就把這幅真跡無償獻給國家。就在這博物館裡面,你進去博物館就可以看到。它不應該屬於某個人,應該屬於人民。」
王傑驚呆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