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間,德州元夕村有個叫曹德才的篾匠,手藝非常精湛,無論是藤條還是竹篾,在他手上就好像變魔術一樣,一會功夫便能編出個籮筐,簸箕啥的,而且最絕的是曹德才從來都不要任何輔助工具,只用一把篾刀,憑著一雙巧手就能整出大小長短幾乎一摸一樣的一堆篾條來,幾百根都不帶有差池的。
卻說,這一天曹德才照舊去黑山挑選竹條,如今正是清明時節,此時,乃是竹子長勢最好的時候,嫩綠嫩綠的,都能掐出水來。
拿著祖傳的龍頭篾刀,曹德才熟練地砍伐著一根足有茶杯口粗細的毛竹,嚓嚓嚓,哢哢哢,他似乎非常喜歡這種「交響樂」,沉醉在其中不能自拔。
啼——
就在這時忽然自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十分刺耳的鳥鳴聲,聽起來很瘮人,十分淒慘。
「過山客?」
曹德才停止了手中的活計,仔細辨聽起來。
這一陣子,聽說黑山來了個專門捕鷹的過山客,已經好幾天了,附近的村民們經常會聽到鳥兒淒慘的鳴叫,沒有停歇過。
有人曾看見過他們的捕鷹過程,可殘忍了,栓一隻野兔在鷹經常出沒的地點,而後在兔子周邊排上連環篾夾(一種竹篾做的夾子,專門用來捕鷹的,輕巧好用),篾夾的一頭牢牢的拴在樁上,鷹一般自己抓的獵物是不會放棄的,到時候一個想抓抓不走,一個想逃逃不了,勢必會一陣子撲騰,撲騰過程中一旦被一個篾夾夾住,便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其他篾夾便會在機括的操縱下「聞風而動」,到時候老鷹的身上便會夾滿篾夾,插翅難飛。
通常到那時候,被夾的鷹除了悲聲鳴叫,苦苦掙紮外,別無他法。
果真不出所料,曹德才很快便在離竹林不遠的一塊空地上發現了滿身叮滿篾夾的灰羽白毛的蒼鷹。
蒼鷹本來就大,此刻渾身加持著篾夾便顯得更加龐大,那身形都快趕上一個半大小子了。
「該死的過山客,太殘忍了......」
曹德才暗暗罵著......他決定救下這只可憐的蒼鷹。
好在,這一刻過山客不在,倒是讓曹德才省卻了不少麻煩。
只見他趟著路悄悄地往受困的蒼鷹身邊靠近著,他不想讓蒼鷹覺得自己就是設計陷阱陷害他的過山客,因此他的動作不大,移動得也很慢,像一隻蝸牛一般。
啼——
蒼鷹叫得更加悲鳴,它似乎也覺察到了曹德才沒有惡意,兩隻鷹眼緊緊地盯著後者,翅膀撲棱的程度也漸漸地緩和了下來。
曹德才可是篾匠,還是篾匠中的翹楚,因此,他不一會便瞧出了連環篾夾機括所在的位置,瞅准空檔,龍頭篾刀飛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將老鷹身後的一根黃線攔腰切斷。
哢嚓——
連環篾夾就像斷線的風箏,那一個個原本緊緊夾在蒼鷹身上的小篾夾,瞬間便都像失去靈魂的傀儡般,吧嗒吧嗒的自蒼鷹身上一直往下掉,頃刻之間變成了一堆沒用的竹材。
沒有了篾匠的羈絆,蒼鷹頃刻之間便恢復了元氣,它抖擻了一會身子後,兩隻鷹眼緊緊盯著曹德才,好像在說:
「謝謝啦,大爺!」
曹德才被它盯得有些不自在,正準備擺擺手,說一些「不用謝,徒手之勞」之類的客氣話,卻不想,蒼鷹忽然大翅膀猛然一扇,很快便沖上了雲霄。
看著蒼鷹慢慢變成一點大小,逐漸消失在天際盡頭後,曹德才這才自嘲地笑了笑:
「看來是我多想了,一隻蒼鷹而已,又怎麼會懂人情世故.......但願它長點記性,不要再落入過山客的圈套了......」
「喂,老傢夥,這連環篾夾是不是你破的?」
一個高大威猛的身形突然出現在了曹德才的跟前,面上的表情很是不善。
很明顯,這人就是過山客。
「馬的,問你話呢,你TM聾了,剛剛老子聽到鷹啼便朝這趕,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說,鷹是不是你放走了?」
過山客見曹德才不吭聲,又豈肯甘休,言語也是越來越過分。
曹德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面色冰冷地說道:
「請你說話放尊重點,不錯,你這連環篾夾是我破的,那蒼鷹也是我放的......我這是在替你贖罪。」
「全TM屁話,我看你特馬活的不耐煩了......」
此刻的過山客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如一只暴怒的雄獅:
「我特馬......」
話音未落,一隻沙包大的拳頭便朝著曹德才招呼而去。
曹德才似乎早猜到過山客會動手,只見他嘴角掛著冷笑,不避也不躲,就在過山客的拳頭快要擊中他面門的時候,那宛若枯樹皮般的右手突然閃電般探出,一把便將後者的拳頭按在了半空中。
過山客大吃一驚,他完全沒想到看上去弱不禁風的老者居然還有這麼一手,趕忙想撒手再擊.......可是,曹德才那枯瘦的手掌就好像有魔力一般,任憑過山客怎麼用力回撤,就是回撤不了,更要命的是,那只枯手越握越緊,像鐵鉗般,不斷的收縮著。
哢哢哢——
過山客都好像聽到了手骨因為重壓快要碎裂的聲音。
「疼疼疼!大俠饒命,饒命!」
過山客眉頭擰成了繩,不斷地哀嚎道。
「古語雲:萬物皆有靈,更何況鷹乃山神的使者,你這樣做,難道不怕遭到報應嗎?」
曹德才面色冷峻地問道。
「是是是,我,我知道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大俠您,您饒了我吧......」
過山客疼得臉色都變了,額頭上全是汗。
曹德才見目的已達到,右手猛地向前一送,冷著臉喝道:
「滾!」
過山客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聞言後如遭大赦,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曹德才的視線。
.......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半個月過去了。
曹德才半個月前在黑山上砍得的竹條,都被他編成了精緻的籮筐。接下來他也不準備編了,想把編成的百來個籮筐擔到鎮上去賣了,貼補一些家用,他和妻子倒無所謂,鹹菜蘿蔔隨隨便便都能對付一頓,可兩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總不能一天到晚不沾葷腥吧。
「孩子他爸,德州路途遙遠,不要途中賣,多不了幾個錢,還耽誤時間,不合算,也不安全……」
妻子劉氏為曹德才安頓好了一切,關切地叮囑道。
曹德才憨笑著點點頭,快速將劉氏一大早上才為他烙的野菜餅迅速塞入了懷中:
「知道了......」
言罷,便挑起籮筐準備出門。
可剛走幾步,便被劉氏叫住了:
「篾刀不帶嗎?」
曹德才笑著朝妻子擺了擺手:
「不用了,只是賣框,又不做,帶著幹嘛?」
然而,劉氏卻不依不饒的自袖中掏出龍頭篾刀遞給了曹德才:
「萬一需要修修補補的呢......再不濟還可以防身......」
曹德才依舊搖搖頭,不過為了不辜負妻子的一番好意,他還是接了下來:
「行行,聽你的,帶就帶著吧,反正又不占地方!」
令曹德才沒有想到的是,正是妻子劉氏的這一提醒,卻真的為他解決了日後的一個大麻煩.......
........
有句話叫做: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與別人這麼一比,曹德才編出來的籮筐,那就是籮筐中的愛馬仕,不但結實飽滿,還精緻漂亮,個頂個的藝術品。
很快,價廉物美的曹氏籮筐便在一路上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架不住路人的軟磨硬泡,曹德才早已將媳婦的叮囑拋到了腦後,開始一路走一路賣起貨來……
就這樣,這一路走來沒多久,曹德才便已經賣出去了不少籮筐,摸著肩上漸漸鼓起來的褡褳,曹德才心裡很得意:這回兒子有肉吃了,閨女也有漂亮的繡花鞋穿了。
「呵呵,如此或許還沒到德州,籮筐便賣完了……」
曹德才如是想著,心裡美滋滋的……殊不知,此刻天色也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
「糟糕,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
看著天邊已上了半邊臉的月亮,曹德才暗叫不妙……
按照正常計畫,如果中途不耽誤時間,天黑之前絕對是能夠趕到德州城的,如果那樣的話,便可以按他媳婦說的那樣在城內找個便宜一點旅店對付一宿,而後第二天在將籮筐擔到集市上過小販,如此,最多次日傍晚便可以回到家中……
可如今,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該去哪裡打尖住店?
總不能就在這荒郊野外的凍上一宿吧……這大冷天的,不死也會脫層皮的……
就在曹德才懊惱不迭之際,極目遠眺處卻忽然看到了前面不遠處又亮起了燈火……
有燈火便有人家……
曹德才如是想著,便快步朝著燈火處狂奔而去。
曹德才猜測得不錯,燈火處果真是一戶人家,幾間瓦房,像是一個莊戶人家……
咚咚咚——
曹德才輕叩門扉。
吱呀,門打開了,是一個鶴髮白須的老者,問他何事?
曹德才也不隱瞞,快速說出了來由。
老者看了曹德才一眼,有些愧色地說道:
「老朽家中貧困,沒什麼值當,年輕人如果不嫌寒顫,倒是可以將就……」
曹德才聞言,連忙搖手:
「哪裡,哪裡……出門在外,只圖方便,哪有嫌貧愛富之理……」
其實,老人的家中也並不算寒酸,除了屋子老舊了些,傢俱,桌椅板凳應有盡有,一點都不比自己家裡差。
或許是白天趕路太累了,只是就著媳婦烙的野菜餅隨便對付了幾口,曹德才便就合衣睡著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得真香的曹德才忽然被一陣咳嗽聲的聲音給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坐起身來,頓時嚇了一跳:
原來床前正站著一黃衫老者......此刻焦急地看著他,口中有一聲無一聲地咳嗽著。
‘這是誰呀,深更半夜的?’
曹德才正在納悶之際......那黃衫老者忽然開口道:
「恩人,你不用害怕,我就是你半個月前在黑山救下的那只蒼鷹王,我已經修煉了300多年,因貪念食物,那一天差點功虧一簣,謝謝你救了我,讓我順利得道,這次我是特意來轉告你一件事情的,算是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曹德才震驚得無以復加,良久後方才緩過神來,弱弱地問道:
「鷹王,你,你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黃衫老者急促提醒道:
「快走,有危險.......待會你無論看到什麼,直接抽出龍頭篾刀砍.......記住,你那把龍頭篾刀乃幹將莫邪所鑄神兵,能斬一切妖邪,刀不離身,便能無礙.......還有,你千萬不要相信那個過山客,他是個吃裡扒外的傢夥。」
「鷹王,能說清楚一些嗎,到底是什麼情況?」
曹德才莫名其妙地問道。
「天機不可洩露......」
黃衫老者言罷,便化作一陣青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到底是怎麼回事?」
曹德才猛地站起身來,卻發現四周圍忽然出現了許多青面獠牙的怪物朝他撲將過來......他本能地閉上眼睛,蹲下了身子:
「啊——」
然而,過了好久,除了耳邊急速的氣流流動聲外,他的身子卻並沒有受到任何攻擊.......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仍然躺在木床上,周圍一片寂靜,只有清冷的月光自窗外透進來,顯得很陰森.......
哪裡有什麼青面獠牙的怪物?
「原來是場夢......」
曹德才緩緩坐起身來,摸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後,情不自禁地自腰間抽出了那把龍頭篾刀,借著視窗的月光仔細打量起來:
「難道這把篾刀,真是出自鍛造大師幹將莫邪之手嗎?」
正自言自語之際,耳朵中卻忽然傳來了一陣令人心悸的「嘶嘶」聲......
「蛇?」
憑藉多年野外跋涉的經驗,曹德才立刻判斷出有一條蛇正在悄悄地向自已靠近著,從聲音來判斷,應該還是一條巨蛇......
唰唰——
就在這時,半開的窗戶,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然掀起,緊接著一條長長黑影便自窗沿下飛快地竄了進來......
曹德才猜測的一點沒錯,果真是條蛇,一條菜花王蛇,足有碗口般粗細,兩隻蛇眼像紅瑪瑙,暗紅暗紅的,透射著森冷的肅殺之意。
當發現坐在床上的曹德才正緊緊地盯著自已,菜花王蛇似乎顯得有些「意外」,好像自己的行動已經暴露了一般......不過它只是在短暫的停頓後,便立刻張開大口快速朝曹德才咬去。
曹德才回想著剛剛夢中鷹王的提醒,便立刻舉起了手中的龍頭篾刀,毫不猶豫的朝菜花王蛇砍了過去。
果真如鷹王所說的那樣,巨大的菜花王蛇似乎十分懼怕龍頭篾刀,只要篾刀所到之處,它皆是刻意地避讓開來。
經過幾個回合的較量後,曹德才似乎有些體力不支的不斷向後倒退著,忽然他一個沒站穩,來了個踉蹌,而篾刀也歪向了背後。
菜花王蛇感覺機會來了,猩紅的星子連吐之下,巨大的蛇頭猛然張開血盆大口閃電般的朝曹德才的裸露的脖頸咬去,它這是要一咬致命,迅速解決掉曹德才。
然令菜花王蛇沒有料到的是,面對迅速襲來的它,曹德才並沒有選擇躲避,而是直接將脖子迎了上去。
菜花王蛇「喜出望外」,噴吐著腥臭之氣的大口立刻咬合了上去。
噗嗤,哢嚓——
呲——
霎時之間,一股鮮血迸射而出,像一股紅色的噴泉,在銀白的月光下說不出的詭異。
只不過,這鮮血卻並不是曹德才的,而是菜花王蛇的。
此刻的曹德才滿臉沾滿了鮮血,而他的龍頭篾刀卻已經插在了菜花王蛇的喉管內。
原來剛剛所有的一切都是曹德才故意而為之,目的就是誘使大蛇咬他的脖子,而後,他在瞅准空擋將篾刀直接[插·入]後者的喉管之內。
菜花王蛇不停的在地上打著滾.......不久後,便就奄奄一息。
曹德才不停的喘著粗氣,看著地上已死的大蛇,一切都好像做夢一樣:
「好險啊......」
吱呀一聲——
忽然門開了,一個身形魁梧的壯漢走了進來,見到曹德才後,便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不停地朝他磕起頭來:
「感謝,太感謝了.......感謝你殺死了蛇妖,還我吳老六的自由身啊!」
曹德才感到莫名其妙,當他點燃屋內的油燈,看清楚壯漢的臉後,差點沒背過氣去......
這壯漢不是別人,正是半個月前在黑山捕鷹的過山客。
原來,過山客叫吳老六,元夕隔壁梨花村的村民,也是個篾匠,不久前在黑山擇篾條時被一條菜花蛇王施妖法給控住了,菜花蛇王正處在渡劫期,需要鷹魄助力,於是便讓吳老六去黑山幫它補鷹.......誰知後來便遇上了曹德才.......
在曹德才那吃了癟的吳老六,一直有氣憋在心裡,本以為也只能這麼算了,可誰知,就在昨晚來到菜花王蛇(鶴髮白須的老者)住所,向蛇王彙報情況時,隱在暗處的吳老六正好碰到了前來投宿的曹德才,於是,吳老六想都沒想,就將曹德才助鷹逃走的事告訴了蛇王.......
蛇王非常生氣,便計畫趁著曹德才睡著後,將其給襲擊......後來,就出現了之前的一幕。
本來吳老六是這麼想的:蛇王若將曹德才解決了,他便算一洗了黑山上的恥辱;若是曹德才將蛇王給斬了,那是最好,自此後,他便可以逃脫蛇王的掌控,獲得自由身。如果兩敗俱傷,他便不出現,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吳老六暗暗慶倖自己逃出生天之際,曹德才卻是一把抓住吳老六的副領笑著說道:
「你的話,我完全相信,不過,我還是要將你送交給官府處理.......」
吳老六欲哭無淚道:
「為什麼?」
曹德才依舊笑道:
「鷹王說你是個吃裡扒外的傢夥......」
.......
次日,曹德才將吳老六送交給了官府衙門,而吳老六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私獵私捕,妖言惑眾,監禁十年,發配邊疆服刑。
而經過菜花王蛇一劫後,曹德才夢中便再也沒有出現過黃衫老者,思忖再三之下,他最終還是在廟堂之中塑了一座鷹王像.......
寫在最後: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您說,對嗎?